《蘇軾赤壁賦第三段賞析【優秀8篇】》由精心整編,希望在【陶然大戰黃狗】的寫作上帶給您相應的幫助與啟發。
蘇軾《赤壁賦》詩意賞析 1
蘇軾《赤壁賦》詩意賞析
前赤壁賦
蘇軾
原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軾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游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著與明月有關的文章,歌頌窈窕這一章。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后升起,徘徊在斗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著天際。任憑小船兒在茫無邊際的江上飄蕩,越過蒼茫萬頃的江面。(我的情思)浩蕩,就如同憑空乘風,卻不知道在哪里停止,飄飄然如遺棄塵世,超然獨立,成為神仙,進入仙境。
這時候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著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著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有吹洞簫的客人,按著節奏為歌聲伴和,洞簫嗚嗚作聲: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傾訴,尾聲凄切、婉轉、悠長,如同不斷的細絲。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婦聽了落淚。
蘇軾的容色憂愁凄愴,(他)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問道:“(曲調)為什么這樣(悲涼)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么?(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蒼翠。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么?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執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代梟雄,而今天又在哪里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捕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 (我們)如同蜉蝣置身于廣闊的天地中,像滄海中的一顆粟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慕長江沒有窮盡。(我想)與仙人攜手遨游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我)知道這些不可能屢屢得到,只得將憾恨化為簫音,托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蘇軾說:“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不斷流逝的就像這江水,其實并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像這月,但是最終并沒有增加或減少。可見,從事物易變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么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享用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時候。這是造物者(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大寶藏,你我盡可以一起享用。”
于是同伴高興的`笑了,清洗杯盞重新斟酒。菜肴和果品都被吃完,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亂。(蘇子與同伴)在船里互相枕著墊著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注釋
[1]選自《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四部叢刊》本),這篇散文作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在此之前蘇軾因烏臺詩案(元豐二年)被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的舊址,當地人因音近亦稱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自己的懷抱。
[2]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歲在壬戌。
[3]既望:既,過了;望,農歷十五日。“既望”指農歷十六日。
[4]徐:舒緩地。
[5]興:起,作。
[6]屬:通“囑(zhǔ ),致意,此處引申為“勸酒”的意思。
[9]少焉:一會兒。
[11]白露:白茫茫的水氣。橫江:籠罩江面。橫,橫貫。
[12]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縱:任憑。一葦:像一片葦葉那么小的船,比喻極小的船。《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如:往,去。凌:越過。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茫然,曠遠的樣子。
[13]馮虛御風:(像長出羽翼一樣)駕風凌空飛行。馮:通“憑”,乘。虛:太空。御:駕御(馭)。
[14]遺世獨立:遺棄塵世,獨自存在。
[16]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拍,舷,船的兩邊。
[18]擊空明兮溯流光:船槳拍打著月光浮動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空明、流光:指月光浮動清澈的江水。
[19]渺渺兮予懷:主謂倒裝。我的心思飄得很遠很遠。渺渺,悠遠的樣子。化用目眇眇兮愁予__《湘夫人》懷,心中的情思。
[20]美人:此為蘇軾借鑒的屈原的文體。用美人代指君主。古詩文多以指自己所懷念向往的人。
[21]倚歌而和(hè)之:合著節拍應和。倚:隨,循 和:應和。
[22]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傾訴。怨:哀怨。慕:眷戀。
[23]余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悠長。
[24]縷:細絲。
[25]舞幽壑之潛蛟:幽壑: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使深谷的蛟龍感動得起舞。
[26]泣孤舟之嫠(lí 離)婦:使孤舟上的寡婦傷心哭泣。嫠:孤居的婦女,在這里指寡婦。
[27]愀(qiǎo 巧)然:容色改變的樣子。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肅地端坐著 危坐:端坐。
[29]何為其然也:曲調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30]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33]繆:通“繚”盤繞。
[34]郁乎蒼蒼:樹木茂密,一片蒼綠繁茂的樣子。郁:茂盛的樣子。
[37]舳艫(zhú lú 逐盧):戰船前后相接。這里指戰船。
[38]釃(shī)酒:斟酒。
[39]橫槊(shuò ):橫執長矛。
[40]侶魚蝦而友麋鹿:以魚蝦為伴侶,以麋? 侶 :以。為伴侶,這里是名詞的意動用法。麋(mí):鹿的一種。
[41]扁(piān )舟:小舟。
[43]寄:寓托。
[44]蜉(fú)蝣:一種昆蟲,夏秋之交生于水邊,生命短暫,僅數小時。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45]渺滄海之一粟: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46]須臾(yú):片刻,時間極短。
[47]長終:至于永遠。
[48]驟:數次。
[49]托遺響于悲風:余音,指簫聲。悲風:秋風。
[50]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51]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
[52]卒:最終。消長:增減。長:增長
[53]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語氣副詞。以:用。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4]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 ):佛家語。指無窮無盡的寶藏。
[55]共食:共享。蘇軾手中《赤壁賦》作“共食”,明代以后多“共適”,義同
[56]更酌:再次飲酒。
[57]肴核既盡:葷菜和果品。既:已經。
[58]狼籍:又寫作“狼藉”,凌亂的樣子。
[59]枕藉:相互枕著墊著。
[60]既白: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賞析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作者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實的苦悶;最后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了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寫景、抒情、說理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構嚴謹。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一。
蘇軾《前赤壁賦》賞析 2
北宋神宗元豐五年(公元一零八二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謫為黃州團練副使,其間,他縱情山水,兩賦赤壁。世人稱夏歷七月十六所作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所作為《后赤壁賦》,是為一時名篇,千古力作。
主客問答的辭賦結構
賦是介乎韻文與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自荀子《賦篇》創其名后,歷史上先后有鴻篇巨制的漢賦、駢偶講究的駢賦、格律嚴謹的律賦。至唐,科舉考試中仍要按聲律平仄寫賦。杜牧的《阿房宮賦》可稱濫觴,宋歐陽修《秋聲賦》已趨成熟。蘇軾才華橫溢,他擺脫了堆砌典故、拘守聲律的束縛,在句法自由、結構自由、韻律自由中,既保持賦的形體,又含詩味的濃郁,且與散文亦迥乎有別。因此,《前赤壁賦》行走自由、似詩如畫,可以說是散賦中杰出的代表作。
歷來游記以游賞山水為題材,大多用記游寫景抒情為常法。蘇軾游記赤壁,推陳出新。首先,他記敘之體是虛擬的主客對答的結構形式。主客對答是賦體中的傳統手法,主與客都是作者一人的化身。在《前赤壁賦》中,客的觀點和感情是蘇軾的日常感受和苦惱,而主人蘇子所抒發的則是他超脫地俯察人與宇宙的領悟,而這一切則是通過嗚嗚洞簫、主客設問引起。其次,辭賦行文多用排比、對偶,即所謂韻文,此亦是賦的主要特點。但《前赤壁賦》每段首句或開頭幾句又多為散句。如首段“舉酒屬客”“少焉”為散句,第二段開頭“于是飲酒”是散句,第三段客曰散句更多,第四段則以散句為主。可見,全文散句成份多處。但是,既然是賦,則應該用駢句或近乎駢句為主。《前赤壁賦》以四字六字為多,幾同于“四六文”。讀之于整飭中見參差,整齊中顯自由。這樣既顯示了傳統賦體那種特質和情韻,卻又做到保留而不拘泥,講究又不為束縛。最后,辭賦講究聲韻美。《前赤壁賦》多處押韻,卻換韻較快。每段一韻或幾韻不等,而且換韻處往往是文義的一個段落。如第一段的“天”“然”“仙”,第二段“慕”“訴”“縷”“婦”,第四段的“鹿”“屬”、“粟”“窮”“終”“風”,以及末段的“主”“取”與“色”“竭”“適”等。總之,《前赤壁賦》以文為賦,藏韻于不覺;借客設問,嘆人生之如寄。用辭賦之語言形式,卻又棄尋常之套路,以至象“若夫”“爾乃”“是以”等等也拋而不用。這是大家的蘇軾兼取散文和辭賦的優點、手法作賦,是蘇軾此賦出新處,亦是絕妙處。
詩化的景情融合
讀《前赤壁賦》,我們感到蘇軾寫的景美。你看,一葉扁舟浮在茫茫江面,月色水光與天宇合一。以至于江動還是船移,御風還是乘云,是實景還是虛象,說是又不是了。然而,文章寫得卻是常景,正如清代文學家方苞所說,“所見無絕殊者(沒有什么特別與眾不同的地方),而文境邈不可攀”。文章寫的是常景,是山水,是風月。但是,為什么又有如此感人的魅力呢?答曰:它的景是詩化的景情融合所致。
文章通篇以景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川、江水輔之。首段“風”和“月”開卷。“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幾句,極凝練簡潔點出風月,寫出江景。接著,文章反復再現“風”和“月”形象。如歌中的“擊空明兮沂流光”,客引曹操的“月明星稀”及“抱明月而長終”、“托遺響于悲風”,蘇軾答對的“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都緊緊扣住了“風”和“月”。這種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渾然一體,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你看,秋江的清風,澄凈的星空,月移船行。無邊的風月渺渺入懷,人好像在仙界飄。正當主客陶然其中正感到一個“樂”字時,扣舷而歌卻又引出了纏綿悲涼的洞簫聲,剎那間情緒轉向了莫名的惆悵。這是借景生情,景是情的外觀;情由景生,情是景的內涵。文章接著下來,由“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句,再從客的口中,用曹操這個歷史人物來抒發感情。當然,這中間,蘇軾是借景物、地點的關合。最后,仍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議論,即人們常見的山川、風月的變與不變、有窮無窮來感嘆人生。可見,“風”“月”這慣常的景色,起始寫來又極似閑筆,在《前赤壁賦》中卻因為“空明”“流光”之景,生出“樂甚”“愀然”之情,而讀者則是在不知不覺中為這常景打動,為這感情的抑揚起伏所吸引。因為,這景這情,有歷史人物的業績,有古戰場的空寂,有作者的曠達和惆悵。文章正是這樣由于景物的反復穿插,悲喜之情的不斷消長,作者情感的痛快吐納,使景情融合達到完美統一,使常景產生如此感人的魅力。
達觀的人生境界
歷來稱《前赤壁賦》有《莊》《騷》文法,所謂瀟灑神奇,出塵絕俗,此論固然不錯。但是,文章留名千古,歲月遺芳,不僅僅是蘇軾的文筆,還有他文章中深含的思想和哲理。《前赤壁賦》體現了作者什么思想和哲理呢?
有人認為,“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感嘆人生短暫,是文章的主要思想。甚至有人還會說,蘇軾不過是在此文中主張“及時行樂”而已。我 蘇軾詩文浩繁,但是,象《前赤壁賦》這樣充滿思想、深含理趣的作品,應該說亦不算多。《前赤壁賦》以“風”“月”為主景,則文章思想和哲理亦包含在“風”“月”之中。我們知道,宋神宗元豐五年,也就是蘇軾謫居黃州的第三年初秋,他與朋友駕舟黃岡赤壁下的長江中賞月游玩。蘇軾當時政治上失意、仕途上受挫、生活上落魄,使他陷入苦悶與迷惘,這對一個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來說,是很自然的。但是,月夜美景和大江泛舟給他帶來了舒暢心情,酒酣耳熟后凄愴的洞簫聲扣舷而歌,使他從水的流逝、月的盈虛中領悟到物的變與不變。“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虛盈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水在流逝,月有盈虛,是變;但是前浪雖去,后浪再來,流水仍在,月也始終沒有盈虧,這又是不變,也沒有變。而隨著水與月的長存無窮,每個曾經伴著長江與明月的生命也一樣都會長存,都屬無窮。這就是所謂的“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讀文至此,我們難道不覺得文章的意蘊是積極的,揭示的人生境界是達觀的么?
雖然,文章中也有“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等語,但這對一個壯志未酬、歲月蹉跎的已近垂老之人來說,是共有的悲哀,也是世俗的悲哀。從這一點再去看“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就可以理解了。那可不是“及時行樂”啊,雖絕無驚世豪情,卻乃尋常生活。諧寫景、抒情、議論于一體,熔社會、人生、自然于一爐,俯察人與宇宙,充滿人事滄桑與吾生有涯的感嘆,凡此種種,皆為《前赤壁賦》使人們歷久彌新愛讀之原因,文章千古不絕之魅力。
[內容述評]
《前赤壁賦》是蘇軾貶謫黃州后的作品,它反映了作者在這個政治失意時期復雜的心態。可以這么說,文章中主客二人由樂到悲、又由悲到喜的感情變化過程,其實就是蘇軾自己在這一時期思想演變過程的一個縮影。
蘇軾在文章中展開了思想深處的矛盾斗爭。怎樣看待被貶逐的不幸遭遇?對仕途上的這一重大挫折何以自處?文章第一段所表達的“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感受,實質上反映了蘇軾在貶謫初期尋求超脫現實的強烈愿望。而第二段中由曹操“而今安在哉”引起的懷古傷今的苦悶,以及“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邀游,抱明月而長終”之人生無常的悲嘆,都是作者消極出世思想的表現。但最終蘇軾還是從悲觀頹喪的消極情緒中振作起來;自己否定了虛無的人生觀,以曠達樂觀的態度對待現實,身處逆境卻忘懷一時得失,仍然熱愛生活。文章末段在無掛無礙、寵辱皆忘的樂觀情緒中結束,表現了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
但蘇軾的樂觀態度從何而來?從文中可以看出,主要來自于“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的觀點。這種觀點,本質上就是莊子“萬物齊一”的思想,即齊得失,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游;“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這一超然物外,聽任自然的人生態度,又與佛家的與世無爭、隨緣自適之義相通。所以,蘇軾用以自我解脫的藥方,主要是佛道兩家的哲學。
藝術特色
一、景、情、理三者融為一體
這篇文章雖從記游寫起,但重點不在模山范水,探幽尋勝,而在抒發人生感慨,辯論人生意義,因而具有很強的抒情性和哲理性。但這種哲理性并不是用抽象的哲學語言和純粹的邏輯思辨來體現,蘇軾采用的是因景生情、借物喻理的高明手法,使本文達到了寫景、抒情、說理的統一。文章首段描寫江上秋景,以“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的空靈澄澈之景,引啟出作者遺世獨立的遐想,這是因景生情。第二段中客的一番議論,以“羨長江之無窮”扣住水,以“抱明月而長終”扣住月,以“托遺響于悲風”扣住風;于是,虛無消極的人生感嘆,借助于第一段中展現的具體、現實的自然形象表達了出來,這就是借物喻理。至第三段,蘇子反駁,起首就用“客亦知夫水與月乎”一句針鋒相對,隨之以水與月作留,深入淺出地說明了事物具有變與不變兩重性的道理。表現對生活的熱愛,作者也是信手拈來,以“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代表自然界美好的事物,寫來文理自然,姿態橫生。全篇文章,議論賦予景物以微妙的哲理內蘊,寫景使哲理呈現了生動可感的形象,而抒情又成了文章的內在脈絡,三者融為一體,相得益彰,呈現出理趣之美。
二、主客問答的創造性運用
中國古代賦體,常用主客之間相互問答、最終抑客而揚主的表現手法。《前赤壁賦》也繼承了這一表現手法,但作了很大改造。這里的客,不必確指某人,主客雙方,其實是作者為展開辯論而虛設的兩個思想對立方面,主客駁難就是作者內心矛盾斗爭的獨白。最終主說服客,反映了作者思想深處積極一面戰勝了消極一面,也就是瀟灑超脫、返歸自然的情懷取代了政治失意、人生無常的苦悶。
三、句式錯落有致,用韻疏密相間
作為一篇文賦,本文在句式和用韻方面是很典型的。就句式而言,全文既有不少散句,又運用了大量排比句和對偶句,有整有散,起落有致。在散句之中,穿插了一些似對實不對的偶句,如“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頗有韻味悠長之感。有些句子,似散而實整,如“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有些句子,則似整而實散*如“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既白”,散句與偶句如此交互使用,顯得舒卷自如,頗有行云流水之妙。就用韻而言,隨著文情的抑揚起伏,文句的整散錯落,用韻也時疏時密,有時隔句押韻,有時則三、四句押韻。尤可注意的是,如句末是虛字,有時韻腳不在句末一字,而在虛字前一字押韻,如“順流而東也”和“固一世之雄也”中,句末是“也”字,就在“東”和“雄”兩字上押韻。又如:“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圍于周郎者乎?”其中“昌”、“蒼”、“郎”押韻。這樣處理,聲調顯得和諧優美,而終歸于散文那種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賞析(2)
《前赤壁賦》寫于元豐五年(1082)七月,這時蘇軾謫居黃州已近四年。作者無辜遇害,長期被貶,郁憤之情,實在難免。但他又能坦然處之,以達觀的胸懷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不被頹唐厭世的消沉情緒所壓倒。他在這篇賦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這種復雜的心情。
賦主要抒寫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從泛舟而游寫到枕舟而臥,利用主客對話的形式提出矛盾、解決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隱憂,同時也表現了他曠達的人生態度。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觸產生:一是赤壁一帶的江山觸發他想到歷史上的英雄人物,當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況吾輩漁樵江渚之上! 二是由江水無窮想到人生須臾,渺如滄海一粟。 三是要擺脫現實處境,渴望能“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卻“知不可乎驟得”。賦寫“客人”的生悲之因,實為下寫蘇子的開導之詞蓄勢。文中蘇子的話針對“客人”的感觸而發。他從宇宙的變化說到人生的哲理。認為從變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會不變,人生短暫,自然可悲;但從不變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與我同生,萬物 況且天地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間的榮辱、得失、憂樂便不足為念了。最后他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尋求精神上的寄托。顯然,賦中客人和蘇子的話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識。他所談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積極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隨遇而安、惟與自然相適的消極因素。因而“客人”的話卻很真實地反映了作者內心的痛苦,所以當他把手書的《前赤壁賦》寄給好友欽之時,特地寫信叮囑道:“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賦分三層意思展開,一寫夜游之樂,二寫樂極悲來,三寫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層層深入。文筆跌宕變化,熔寫景、抒情、議論于一爐。景則水月流光,情則哀樂相生,理則物我相適,雜以嗚嗚簫音,悠悠古事。體物寫志,妙在不離眼前景,而議論、見識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發,景以情顯,兩兩相觸,縹緲多姿,創造出美妙的神話般的境界。又借景說理、寓理于情,使得賦充滿詩情畫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筆調作賦,中間有駢詞、儷句,也用了韻,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這種賦稱為文賦。《前赤壁賦》除采用賦體傳統的主客問答形式外,句式長短不拘,用韻錯落有致,語言曉暢明朗,其間有歌詞,有對話,抒情、說理自由灑脫,表現力很強。這些都是對賦體寫作的一種發展。
它的特點是
(1)駢散結合
本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2)形象優美,善于取譬
如描寫簫聲的幽咽哀怨:“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蚊,泣孤舟之嫠婦。”連用的六個比喻,渲染了簫聲的悲涼,將抽象而不易捉摸的聲音訴諸讀者的視覺和聽覺,寫得具體可感,效果極佳。
[蘇軾《前赤壁賦》賞析]
蘇軾的赤壁賦賞析 3
蘇軾的赤壁賦賞析
《赤壁賦》賞析
宋代的黃州,就是今天湖北黃岡。黃岡西北的長江邊上,有一處風景勝地。那兒矗立著一座紅褐色的山崖,因為形狀有些像鼻子,人們就稱它為赤鼻磯;又因為山崖陡峭如一面墻壁,所以它也被稱為赤壁。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蘇軾遭受政治迫害,被貶謫到黃州已經兩年了。“長江繞廓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水中的鮮魚,山間的新筍,江城的一切風物,都給政治失意的蘇軾帶來了莫大的慰藉。這時,他曾站立在江邊赤壁之上,眺望如畫江山,唱出了“大江東去”的豪放歌聲。他還在七月十六日一個幽靜的夜晚,駕舟暢游于赤壁之下的長江水面,寫下了千古名作《赤壁賦》。
這篇賦以游賞山水為題材,全文共分五段。開頭一段先交代游賞方式、時間、地點和人物:“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方式是“泛舟”,時間是“七月既望”,于是才有后文關于江水、月亮的描寫、議論;地點是“赤壁之下”,于是才有后文關于三國歷史的追敘與聯想;人物是“蘇子與客”,于是才有后文關于宇宙人生見解的雙方對話。這幾句看去像一般游記文的尋常格套,卻并非可有可無的閑筆。作了這樣的交代之后,下面接著總寫游地的優美景色與游人的歡快心情。扣著“泛舟”二字,寫水兼寫風:“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簡短二句,描繪出秋江的爽朗和澄凈,這也正是游人悠然自得,怡然自樂的內心寫照。扣著“七月既望”再寫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一邊舉起酒杯,與客共飲這秋江之酒,一邊引吭高歌,吟唱古代詠月的詩篇。“明月之詩”“窈窕之章”,指《詩經?陳風》里《月出》詩的第一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這章詩描寫詩人看到明亮月光下美人嬌好的容貌和幽閑的體態,引起感情上的愛慕向往和煩悶不安。吟唱這樣的詩,除了引出下文作者自歌“望美人”之外,在這里還有以“月出皎兮”召喚月亮飛臨的用意。果然,一輪明月,冉冉升起了,“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斗牛本是兩個星宿的名稱,這里泛指夜空中少數明亮的星點。“徘徊”二字,不止寫出月亮令人不易覺察的緩慢移動,逼真傳神,而且寫出被召喚出來的月亮對于游人的依依眷戀,脈脈含情,實際上乃是游人即作者對于冰清玉潔的月亮的無限愉悅。這時,在皎潔的月光的輝耀之下,秋江的夜色便歷歷在目了。你看,“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那茫茫的霧氣、茫茫的江水、茫茫的夜空,經過月亮的銀輝的`浸染,顯得浩瀚無邊,渾然一片;游人的心境也隨之疏朗、開闊,無拘無束,因而不由得“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就是說,任憑一葉扁舟隨意漂蕩,在“水波不興”的遼闊江面上自由來去。這里雖然回應到開頭的“泛舟”二字,但是游人所感受到的,倒不像坐臥舟中、漂游江上,而仿佛在浩蕩的太空中乘風飛行,毫無阻礙,簡直就要遠離人世,悠悠忽忽地升入仙界里去了,所謂“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這開頭一段,寫“泛舟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的懷抱,盡情領略秋江夜色之美。清風、白露、高山、流水,再加上月色、天光,完全足以供人賞心悅目,作者也確乎陶醉于其中,以致感到進入了“羽化而登仙”的境界,而讀者又通過作者這樣精彩的描寫,有如親臨其地,與作者同享那“泛舟赤壁之下”時的良辰美景。通篇《赤壁賦》真正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也主要是這開頭一段,它正面寫了一個“樂”字。
接著第二段是過渡的部分,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所謂承上,就是繼續描寫“泛舟”時的歡快心情。“于是飲酒樂甚”一句,點出“樂”字。“樂”借“酒”來助興,“酒”又增添“樂”趣。古人往往“痛飲”伴隨以“狂歌”,作者在“飲酒樂甚”之后自然也情不自禁地“扣舷而歌之”了。比“舉酒屬客”進了一步,是“飲酒樂甚”;比“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進了一步,是“扣舷而歌之”,唱自己即興所作的歌詞。這種深入一層的寫法,并非僅僅為加強突出“泛舟”時的歡快心情,主要是為著帶來下文感情的變化,以引出一番議論。關鍵在“扣舷而歌”的歌詞。歌詞是:“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指所傾心的對象,代表一種理想的追求。歌詞顯然是從《月出》一詩生發而來。“流光”,指江面上閃爍蕩漾的月光,不就是“月出皎兮”么?“美人”,即漂亮的心上人兒,不就是“佼人僚兮,舒窈糾兮”么?“渺渺兮予懷”,表現臨風悵惘,思緒黯然,不就是“勞心悄兮”么?但這歌詞與單純的民間情歌已有不同,它所表現的是政治感慨,是作者在遭受貶謫之后,仍然堅持對生活的執著態度,堅持對朝廷政事的關切,而不甘沉淪。這在寫游賞赤壁的《念奴嬌》詞中,贊美年輕有為的“三國周郎”,感嘆自己“早生華發”,就表現得更為明確。不過,“擊空明兮溯流光”,看到江水之闊,面對宇宙之大,難免產生知音何處之感,而發出天各一方之嘆。在游賞之“樂”當中,已然包含著淡淡的哀愁了。對于蘇軾在歌詞中表現的這種政治感慨,他人是未必能了解、體會的。“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這位為蘇軾歌唱伴奏的客,正是按照他自己的感受吹簫的,因而那簫聲就別是一種悲涼幽怨的調子:“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一曲洞簫,凄切婉轉,竟然引得潛藏在洞壑里的蛟龍都難以寧靜而舞動起來,引得獨處孤舟的寡婦不由得感傷身世而哀哀哭泣。蘇軾借助于夸張、想象,運用精細的刻畫和生動的比喻,把洞簫那種悲咽低回的哀音表現得十分形象、真切,使人如聞其聲,幾乎也要凄然下淚。這簫聲,當然與“飲酒樂甚”的氣氛很不協調,而且當然要引起蘇軾的驚訝。“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蘇軾鄭重其事地向客詢問,于是由客的回答帶出這篇賦的第三段文字來,這就是啟下。承上寫“樂”,啟下寫“悲”。第三段通過“客曰”,從反面揭示一個“悲”字。
客之所以“悲”,在觸景傷懷,有感于人生短促。眼之所見,是“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這很容易聯想到曹操的詩句,所以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而且,身之所在,又正是曹操賦詩的長江赤壁,這自然會進一步聯想到赤壁之戰,所以說:“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發生在現在湖北武昌縣西、嘉魚縣東北的赤磯山,一說在蒲圻縣西北的赤壁山,總之,不在黃岡的赤壁。蘇軾不過是因為地名相同,便信手拈來出之客口,寄托遐想,抒發感慨,并非對于歷史無知。他在《念奴嬌》詞里就說:“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所謂“人道是”,即在表明原屬傳聞,實無依據。在這里,借著景物、地點的關合,從客的口中,用曹操這個歷史人物來感嘆現實人生。景物還是曹詩中所描繪的情狀,地點還是曹操曾經賦詩后來又被周瑜戰敗的處所,底下就有一個問題:當時不可一世的曹操現在哪兒去了呢?“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曹操在建安十三年七月,擊走劉備,攻破荊州,又率領浩浩蕩蕩的軍隊,沿江而下,戰艦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他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握長矛朗誦自己的詩篇。這么個“一世之雄”,尚且隨著“大江東去”而銷聲匿跡,那么,默默無聞的平庸之輩就更連影子都不曾晃動一下便悄然消失了。所以客說:“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客認為他和蘇軾既不在中央朝廷,又不在地方官署,談不到政治上有何作為,事業上有何建樹,只不過在江岸水洲,過著漁父樵夫的生活,魚蝦是伴侶,麋鹿當友人,劃著小船,舉杯相勸,那微不足道的生命,簡直短促得像永恒天地里僅能活幾個小時的蜉蝣,渺小得像茫茫大海里一顆絲毫也不顯眼的米粒。這樣就連同曹操都不能相比了。客再回到眼前所見的長江、月亮,推廣開去,把人生與宇宙加以對照,一方面“哀吾生之須臾”,另一方面“羨長江之無窮”,進而希望“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即與仙人相交,與月亮同在。但是,“知不可乎驟得”,那本是不切實際的空想,因而憂傷愁苦,并把這憂傷愁苦通過冷清秋風里的簫聲傳達出來,“托遺響于悲風”,點出了“悲”字。
第三段寫客的回答,表現一種消極的人生觀和虛無主義思想。把人類社會同宇宙自然對立起來,又把個體的人同社會整體加以分割,那當然看不到全部歷史舞臺上威武雄壯劇的持續演出,也看不到人類雖然依賴自然但更有改造自然的能動性和創造力,這就是悲觀厭世或消極出世思想的認識論根源。對于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來說,當他們政治失意或生活上遇到挫折的時候,往往就陷入這樣的苦悶與迷惘。蘇軾也是如此。客的回答,其實正是蘇軾自己貶謫黃州后思想感情的一個方面。《念奴嬌》詞不也說“人生如夢”么?而這樣的思想感情,作為社會人生的抽象認識,卻被蘇軾結合著景物地點的特征,從歷史到現實,從具體到一般,用詩一般的語言表現出來,使讀者一點也不感到有任何枯燥的說教意味。更為重要的是蘇軾同樣結合著景物、地點的特征,同樣用詩一般的語言,批評了客的回答,表現了蘇軾當時思想感情的另一個主導方面,全文至此遂以“蘇子曰”開始而進入第四段。
因為客曾表示“羨長江之無窮”,又希望“抱明月而長終”,所以蘇軾還是拾取眼前景物,從地面上的江水和天空里的月亮說起:“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這一句仿佛京劇行腔中的“導板”,將引出一節精彩的唱段,而那種疑問式的語調則又表明客其實不能從江水、月亮得出關于短暫與永恒這一哲學范疇的正確認識。關于江水,蘇軾認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意思是江水不舍晝夜地滔滔流去,作為某一段江水,確乎從這里消失了,而作為整個江水,則始終長流不絕,因此可以說“未嘗往也”。關于月亮,蘇軾認為“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意思是月亮有時圓滿,有時缺損,但它缺了之后又恢復圓,這樣周而復始,終究無所增減,因此可以說“莫消長也”。列舉江水、月亮說明去留、增減的辯證關系,作者再歸納到一般的認識原理:“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就是說,變與不變,無論宇宙還是人生,都是相對的。如果從變的角度來看,豈但人生百年,頃刻即逝,就是向來認定的天長地久,其實也是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曾保持常態;而如果從不變的角度來看,則宇宙萬物固然無窮無盡,其實人生也一樣綿延不息。因此,對人生而言,那天地宇宙萬事萬物,“而又何羨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
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只能說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作者不同意看問題絕對化,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辯證關系;但不能認為是科學的,因為作者沿襲了莊子的相對主義觀點,而相對主義否認衡量事物的客觀標準,抹煞事物質與量的實際界限。同時,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固然表現了他對政治迫害的蔑視,對于所追求的理想的堅持,身處逆境依然那么豁達、開朗、樂觀、自信,但也表現了他隨緣自適、隨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態度。這種生活態度往往包含著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從流連光景中尋求精神寄托。所以他在“而又何羨乎”一句之后,掉轉筆鋒寫道:“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 ”蘇軾認為人對自然萬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須臾”而羨慕其“無窮”,反倒要使“無窮”的自然萬物為“吾生”所享用,從中得到樂趣。前人說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恰好切合蘇軾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風”有聲,“山間之明月”有色,江山無盡,天地無私,風月長存,聲色俱美,他正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這,又回到了“樂”字上來。
文章寫了主客對話,表達了正反兩方面的觀點,最后以第五段作結。第五段寫客被蘇軾說服了,滿面春風,換卻愁顏。“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這次更加歡快,不免開懷暢飲,直到“肴核既盡,杯盤狼藉”。客解決了思想問題,心情舒暢,無所憂慮,于是同蘇軾“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跟文章開頭的“泛舟”“月出”遙相呼應。一枕好睡醒來了,一宿晚景過去了,一次赤壁之游結束了,一篇《赤壁賦》也隨之收尾了。而讀者則在經歷了一番江上月夜泛舟,聽取了一場關于宇宙人生的對話之后,卻還久久地沉浸在作者優美筆調所表現的詩一般的意境之中。
作為游記文,固然要描寫山川風物之美,《赤壁賦》也確乎使我們從它所刻畫的自然景色中獲得了藝術享受,但是,如果文章僅僅停留在山川風物本身,那意義與價值畢竟還是有限的,而《赤壁賦》則正是通過赤壁之游以表達對宇宙人生的見解。作者對宇宙人生的見解,我們當然不會完全贊同,然而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在走出監獄到達流放地而幾乎喪失人身自由的情況下,一點也不灰心喪氣,并且那么坦蕩、曠達,具有強烈的生活信念。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作者表達對宇宙人生的見解并沒有脫離赤壁之游的特定環境、條件,而把理論的反復申述跟感情的起伏變化及文章的層次結構有機地統一起來,使抽象的觀點具有形象性與感染力,并把讀者帶進一種頗有幾分迷幻色彩的藝術境界。這,就是哲理與詩情的高度融合。
還應該看到,《赤壁賦》是采用賦的體裁來寫的游記。賦在漢代主要以鋪張渲染為能事,排列許多怪異生辟的詞匯,宏篇巨制,繁縟富麗,叫大賦。后來出現一些抒情詠物的小賦。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發展了大賦的排比句法,接受了駢文的影響,講究對仗工穩、字句整飭,叫駢賦。從唐代開始,科舉考試中寫賦,按照詩歌聲律,不但嚴格要求對偶句式,而且限制用韻,規定平仄要配合、音調要諧和,叫律賦。宋代的散文大家歐陽修、蘇軾等人寫賦,有意打破這種聲律字句的限制,使之如散文那樣富于伸縮性,能夠自由揮寫,叫文賦。《赤壁賦》就是宋代文賦的一篇優秀代表作品。我們稍不注意,還以為它是普通的散文,其實它是押韻的,也有排比、對仗的句子,而主客對話的方式,又是來自漢代的大賦。不過,它沒有大賦的板重、堆砌的毛病,也沒有駢賦、律賦的形式束縛,正體現了蘇軾散文的“行云流水”的藝術風格;其中造語而多有變化,用典而不拘故實,寫景而富于想象,抒情而兼用夸飾,又可以看出蘇軾文學創作的革新、解放的精神和浪漫主義的色調。
大約是蘇軾在朝廷當禮部尚書之時,在他被貶謫之前,有一日,他去王安石的書房烏齋去找王安石,王不在,蘇軾見烏齋臺桌上擺著一首只寫得兩句尚未寫完的詩──“明月枝頭叫,黃狗臥花心。”蘇東坡瞧了又瞧,好生質疑,覺得明月怎能在枝頭叫呢?黃狗又怎么會在花心上臥呢?以為不妥。于是提筆一改,將詩句改為“明月當空照,黃狗臥花蔭。”
王安石回來后,對蘇軾改他的詩極為不滿,就將他貶到合浦。蘇東坡到合浦后,一天,他出室外散步,見一群小孩子圍在一堆花叢前猛喊:“黃狗羅羅,黑狗羅羅,快出來呀!羅羅,羅羅,羅羅。 ”蘇東坡出于好奇心,走過去問小孩喊什么,小孩說,我們叫蟲子快點出來,好捉它。蘇東坡湊近花前一看,見有幾條象芝麻大的黃色、黑色的小蟲在花蕊里蠕動,就問小孩說:“這是什么蟲?”小孩說:“黃狗蟲,黑狗蟲。”蘇東坡離開花叢, 來到一棵榕樹下,正碰到樹上有一陣清脆的鳥叫聲,便問旁人:“這是什么鳥?”旁人答道:“這叫明月鳥。”此刻蘇東坡才恍然大悟,知自己錯改了王安石的詩。
但后人評價說,王安石身為宰相,氣量心胸也太狹小,他雖懂得地方上的風俗人情,也不應該因蘇軾錯改了他的兩句詩,而立“烏臺詩案”,置蘇下獄,進而又隨便發配人家。這樣做,與搞“文字獄”有何區別。其實,從史實上看,王安石罰蘇東坡,錯改兩句詩不過是表面上的次要的原因,實質上主要原因,則是政治上蘇軾反對王安石變法。因此之故,蘇軾先被貶惠州,后再次遭貶儋州。
蘇軾和赤壁賦賞析 4
仕途坎坷,屢遭貶謫;人到中年的蘇軾,流落黃州,與好友兩游赤壁,極目渺渺蒼穹,感慨人生短促,多少壯志隨風消逝,多少期許轉頭成空,他卻未言失意沮喪,反以豁達胸懷寫成前后《赤壁賦》,紓解胸臆苦悶,重尋人生快樂之源……
清風明月,水光接天,本就是用來賦閑邀客的,簫歌奏和,詩酒相發,原也是借以寄情抒傲的,前兩段寫眼前美景自是實況真事,為全篇渲染氣氛、醞釀情緒。一樂一悲,后先相應,人生之無常難測、世路之乖舛多戾不正如此嗎!蘇軾說的“多難畏事”似乎在眼前景物中疊印出了深微隱曲的文脈和心跡。文吧,“其賦事也,則于事有觸;其賦物也,則于物有況”(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睹物興情,情以物興”(劉勰語),兩段敘事、寫景、引情,意在鋪陳,提起下文,是本賦的基礎。心吧,作為“烏臺詩案”受害者的蘇軾,應該有兩重:一是他太出色,“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為當路者沮之”;二是他的性格和遭際,早已練就了他處驚不變、逆勢順迎的本領。他不乏詩友過訪,亦不缺野老相問,但是“望美人”垂顧的期望還不可能消弭,為朝廷所用的執著會時時撞擊心扉。
三四兩段借賦之本體,主客問答,即景懷古,暢論變與不變的哲理,這是全文的重心。
這里主也是客,客也是主,互為參照、相為表里。之所以采用此種形式,一則行文上顯得奇崛多變,有助開掘,生發義理;二則與此前山川風物、心緒起落后先映照,好似此蘇與彼蘇在意氣相斗相和、自說自話,正是如此,被排擠、遭貶謫的心中郁結苦悶,就在這輕松的對答中得以消解緩釋。
“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一世之雄的曹操何等氣魄;雄姿英發、指揮若定,少年得志的周郎何等風流。贊耶羨耶,抑或兼而有之,但借客一聲“而今安在哉”的反問,一下子使詩人蘇軾的精神空間提升到一個超邁古今、獨步天下的舒闊境界:偉大與渺小原是一回事。執迷也罷,超脫也罷,出將入相也罷,臨漁問樵也罷,在歷史的長河中都不過是短短的一瞬。既然非凡的世事都將轉空,橫空的人物終成過客,人還必要去執念一物,不托意于簫音、不縱情于酒歌嗎!人事如此,造化亦然。水月之屬,變是永恒的,不變也是長久的。人作為大千世界的一分子也是與時同進,與物相生,不會是一種姿態和面目。西方哲人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在蘇子看來,是可以顛倒來用的。既然“萬物皆備于我”,既然人事上所取有限,人為何不拜自然之賜,盡享清風之爽、明月之潔呢?借眼前景,因當前情,作者以曠達的胸懷、超然的態度,不滯于物,無礙于事,讓自己的思想休假,精神散步,誰人能有此等襟懷和能耐?而且全篇景、情、理水乳交融、相互應發,筆端寄興,興盡而止。無論內容或形式此賦均堪稱登峰造極之作,垂之永久。
其實,英雄豪杰之悲,不一定是嬴不得全世界的凄慘,而是窒礙難圓、賠上性命的死呆。生命的來臨與消逝,即使蓋世英雄也無法過問,不能預知。平凡人物的悲哀,是生無補于時,死無傷于世,而生死動靜,只不過與蜉蝣寄予天地無異。至于挾飛仙以遨游的樂趣、抱明月而長終的夢想,不論偉大的圣賢,抑或卑小的漁樵,都無法實現。蘇軾正是參透這一至理,他在精神上才占據了常人難及的高地,無論何種風浪,百般刀劍,都不能動搖他思想的邁勇、精神的高貴。這就是蘇軾。
蘇軾和赤壁賦賞析 5
北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因“烏臺詩案”謫為黃州團練副使,其間,他縱情山水,兩賦赤壁。世人稱夏歷七月十六所作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所作為《后赤壁賦》,是為一時名篇,千古力作。
主客問答的辭賦結構
賦是介乎韻文與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自荀子《賦篇》創其名后,歷史上先后有鴻篇巨制的漢賦、駢偶講究的駢賦、格律嚴謹的律賦。至唐,科舉考試中仍要按聲律平仄寫賦。杜牧的《阿房宮賦》可稱濫觴,宋歐陽修《秋聲賦》已趨成熟。蘇軾才華橫溢,他擺脫了堆砌典故、拘守聲律的束縛,在句法自由、結構自由、韻律自由中,既保持賦的形體,又含詩味的濃郁,且與散文亦迥乎有別。因此,《前赤壁賦》行走自由、似詩如畫,可以說是散賦中杰出的代表作。
歷來游記以游賞山水為題材,大多用記游寫景抒情為常法。蘇軾游記赤壁,推陳出新。首先,他記敘之體是虛擬的主客對答的結構形式。主客對答是賦體中的傳統手法,主與客都是作者一人的化身。在《前赤壁賦》中,客的觀點和感情是蘇軾的日常感受和苦惱,而主人蘇子所抒發的則是他超脫地俯察人與宇宙的領悟,而這一切則是通過嗚嗚洞簫、主客設問引起。其次,辭賦行文多用排比、對偶,即所謂韻文,此亦是賦的主要特點。但《前赤壁賦》每段首句或開頭幾句又多為散句。如首段“舉酒屬客”“少焉”為散句,第二段開頭“于是飲酒”是散句,第三段客曰散句更多,第四段則以散句為主。可見,全文散句成份多處。但是,既然是賦,則應該用駢句或近乎駢句為主。《前赤壁賦》以四字六字為多,幾同于“四六文”。讀之于整飭中見參差,整齊中顯自由。這樣既顯示了傳統賦體那種特質和情韻,卻又做到保留而不拘泥,講究又不為束縛。最后,辭賦講究聲韻美。《前赤壁賦》多處押韻,卻換韻較快。每段一韻或幾韻不等,而且換韻處往往是文義的一個段落。如第一段的“天”“然”“仙”,第二段的“慕”“訴”“縷”“婦”,第四段的“鹿”“屬”、“粟”“窮”“終”“風”,以及末段的“主”“取”與“色”“竭”“適”等。總之,《前赤壁賦》以文為賦,藏韻于不覺;借客設問,嘆人生之如寄。用辭賦之語言形式,卻又棄尋常之套路,以至象“若夫”“爾乃”“是以”等等也拋而不用。這是大家的蘇軾兼取散文和辭賦的優點、手法作賦,是蘇軾此賦出新處,亦是絕妙處。
詩化的景情融合
讀《前赤壁賦》,我們感到蘇軾寫的景美。你看,一葉扁舟浮在茫茫江面,月色水光與天宇合一。以至于江動還是船移,御風還是乘云,是實景還是虛象,說是又不是了。然而,文章寫得卻是常景,正如清代文學家方苞所說,“所見無絕殊者(沒有什么特別與眾不同的地方),而文境邈不可攀”。文章寫的是常景,是山水,是風月。但是,為什么又有如此感人的魅力呢?答曰:它的景是詩化的景情融合所致。
文章通篇以景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川、江水輔之。首段“風”和“月”開卷。“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幾句,極凝練簡潔點出風月,寫出江景。接著,文章反復再現“風”和“月”形象。如歌中的“擊空明兮沂流光”,客引曹操的“月明星稀”及“抱明月而長終”、“托遺響于悲風”
,蘇軾答對的“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都緊緊扣住了“風”和“月”。這種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渾然一體,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你看,秋江的清風,澄凈的星空,月移船行。無邊的風月渺渺入懷,人好像在仙界飄。正當主客陶然其中正感到一個“樂”字時,扣舷而歌卻又引出了纏綿悲涼的洞簫聲,剎那間情緒轉向了莫名的惆悵。這是借景生情,景是情的外觀;情由景生,情是景的內涵。文章接著下來,由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句,再從客的口中,用曹操這個歷史人物來抒發感情。當然,這中間,蘇軾是借景物、地點的關合。最后,仍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議論,即人們常見的山川、風月的變與不變、有窮無窮來感嘆人生。可見,“風”“月”這慣常的景色,起始寫來又極似閑筆,在《前赤壁賦》中卻因為“空明”“流光”之景,生出“樂甚”“愀然”之情,而讀者則是在不知不覺中為這常景打動,為這感情的抑揚起伏所吸引。因為,這景這情,有歷史人物的業績,有古戰場的空寂,有作者的曠達和惆悵。文章正是這樣由于景物的反復穿插,悲喜之情的不斷消長,作者情感的痛快吐納,使景情融合達到完美統一,使常景產生如此感人的魅力。
蘇軾赤壁賦第三段賞析 6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作者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實的苦悶;最后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了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寫景、抒情、說理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構嚴謹。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一。
蘇軾赤壁賦第三段賞析 7
前赤壁中,“客”的頹廢其實正是蘇軾自身內心痛苦的寫照,宦海沉浮,所以對時世有滄桑感慨,心緒頹廢,但隨后的回答又表現出寄情自然,豁達開朗的積極心態
在幾度遭貶后,蘇軾確實有頹廢消極情緒,但曠達的心胸又讓他走出低迷狀態,積極面對人生,可見蘇軾“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積極曠達的人生態度
蘇軾《前赤壁賦》賞析 8
北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因“烏臺詩案”謫為黃州團練副使,其間,他縱情山水,兩賦赤壁。世人稱夏歷七月十六所作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所作為《后赤壁賦》,是為一時名篇,千古力作。
主客問答的辭賦結構
賦是介乎韻文與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自荀子《賦篇》創其名后,歷史上先后有鴻篇巨制的漢賦、駢偶講究的駢賦、格律嚴謹的律賦。至唐,科舉考試中仍要按聲律平仄寫賦。杜牧的《阿房宮賦》可稱濫觴,宋歐陽修《秋聲賦》已趨成熟。蘇軾才華橫溢,他擺脫了堆砌典故、拘守聲律的束縛,在句法自由、結構自由、韻律自由中,既保持賦的形體,又含詩味的濃郁,且與散文亦迥乎有別。因此,《前赤壁賦》行走自由、似詩如畫,可以說是散賦中杰出的代表作。
歷來游記以游賞山水為題材,大多用記游寫景抒情為常法。蘇軾游記赤壁,推陳出新。首先,他記敘之體是虛擬的主客對答的結構形式。主客對答是賦體中的傳統手法,主與客都是作者一人的化身。在《前赤壁賦》中,客的觀點和感情是蘇軾的日常感受和苦惱,而主人蘇子所抒發的則是他超脫地俯察人與宇宙的領悟,而這一切則是通過嗚嗚洞簫、主客設問引起。其次,辭賦行文多用排比、對偶,即所謂韻文,此亦是賦的主要特點。但《前赤壁賦》每段首句或開頭幾句又多為散句。如首段“舉酒屬客”“少焉”為散句,第二段開頭“于是飲酒”是散句,第三段客曰散句更多,第四段則以散句為主。可見,全文散句成份多處。但是,既然是賦,則應該用駢句或近乎駢句為主。《前赤壁賦》以四字六字為多,幾同于“四六文”。讀之于整飭中見參差,整齊中顯自由。這樣既顯示了傳統賦體那種特質和情韻,卻又做到保留而不拘泥,講究又不為束縛。最后,辭賦講究聲韻美。《前赤壁賦》多處押韻,卻換韻較快。每段一韻或幾韻不等,而且換韻處往往是文義的一個段落。如第一段的“天”“然”“仙”,第二段的“慕”“訴”“縷”“婦”,第四段的“鹿”“屬”、“粟”“窮”“終”“風”,以及末段的“主”“取”與“色”“竭”“適”等。總之,《前赤壁賦》以文為賦,藏韻于不覺;借客設問,嘆人生之如寄。用辭賦之語言形式,卻又棄尋常之套路,以至象“若夫”“爾乃”“是以”等等也拋而不用。這是大家的蘇軾兼取散文和辭賦的優點、手法作賦,是蘇軾此賦出新處,亦是絕妙處。
詩化的景情融合
讀《前赤壁賦》,我們感到蘇軾寫的景美。你看,一葉扁舟浮在茫茫江面,月色水光與天宇合一。以至于江動還是船移,御風還是乘云,是實景還是虛象,說是又不是了。然而,文章寫得卻是常景,正如清代文學家方苞所說,“所見無絕殊者(沒有什么特別與眾不同的地方),而文境邈不可攀”。文章寫的是常景,是山水,是風月。但是,為什么又有如此感人的魅力呢?答曰:它的景是詩化的景情融合所致。
文章通篇以景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川、江水輔之。首段“風”和“月”開卷。“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幾句,極凝練簡潔點出風月,寫出江景。接著,文章反復再現“風”和“月”形象。如歌中的“擊空明兮沂流光”,客引曹操的“月明星稀”及“抱明月而長終”、“托遺響于悲風”
,蘇軾答對的“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都緊緊扣住了“風”和“月”。這種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渾然一體,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你看,秋江的清風,澄凈的星空,月移船行。無邊的風月渺渺入懷,人好像在仙界飄。正當主客陶然其中正感到一個“樂”字時,扣舷而歌卻又引出了纏綿悲涼的洞簫聲,剎那間情緒轉向了莫名的惆悵。這是借景生情,景是情的外觀;情由景生,情是景的內涵。文章接著下來,由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句,再從客的口中,用曹操這個歷史人物來抒發感情。當然,這中間,蘇軾是借景物、地點的關合。最后,仍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議論,即人們常見的山川、風月的變與不變、有窮無窮來感嘆人生。可見,“風”“月”這慣常的景色,起始寫來又極似閑筆,在《前赤壁賦》中卻因為“空明”“流光”之景,生出“樂甚”“愀然”之情,而讀者則是在不知不覺中為這常景打動,為這感情的抑揚起伏所吸引。因為,這景這情,有歷史人物的業績,有古戰場的空寂,有作者的曠達和惆悵。文章正是這樣由于景物的反復穿插,悲喜之情的不斷消長,作者情感的痛快吐納,使景情融合達到完美統一,使常景產生如此感人的魅力。
達觀的人生境界
歷來稱《前赤壁賦》有《莊》《騷》文法,所謂瀟灑神奇,出塵絕俗,此論固然不錯。但是,文章留名千古,歲月遺芳,不僅僅是蘇軾的文筆,還有他文章中深含的思想和哲理。《前赤壁賦》體現了作者什么思想和哲理呢?
有人認為,“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感嘆人生短暫,是文章的主要思想。甚至有人還會說,蘇軾不過是在此文中主張“及時行樂”而已。我 蘇軾詩文浩繁,但是,象《前赤壁賦》這樣充滿思想、深含理趣的作品,應該說亦不算多。《前赤壁賦》以“風”“月”為主景,則文章思想和哲理亦包含在“風”“月”之中。我們知道,宋神宗元豐五年,也就是蘇軾謫居黃州的第三年初秋,他與朋友駕舟黃岡赤壁下的長江中賞月游玩。蘇軾當時政治上失意、仕途上受挫、生活上落魄,使他陷入苦悶與迷惘,這對一個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來說,是很自然的。但是,月夜美景和大江泛舟給他帶來了舒暢心情,酒酣耳熟后凄愴的洞簫聲扣舷而歌,使他從水的流逝、月的盈虛中領悟到物的變與不變。“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虛盈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水在流逝,月有盈虛,是變;但是前浪雖去,后浪再來,流水仍在,月也始終沒有盈虧,這又是不變,也沒有變。而隨著水與月的長存無窮,每個曾經伴著長江與明月的生命也一樣都會長存,都屬無窮。這就是所謂的“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讀文至此,我們難道不覺得文章的意蘊是積極的,揭示的人生境界是達觀的么?
雖然,文章中也有“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等語,但這對一個壯志未酬、歲月蹉跎的已近垂老之人來說,是共有的悲哀,也是世俗的悲哀。從這一點再去看“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就可以理解了。那可不是“及時行樂”啊,雖絕無驚世豪情,卻乃尋常生活。諧寫景、抒情、議論于一體,熔社會、人生、自然于一爐,俯察人與宇宙,充滿人事滄桑與吾生有涯的感嘆,凡此種種,皆為《前赤壁賦》使人們歷久彌新愛讀之原因,文章千古不絕之魅力。
賞析: 先論一下蘇軾。蘇大胡子縱情豪邁、風流文章,這個大家都熟知了。我的印象中,除了下棋,他在琴、書、畫、詩、酒、茶上都有很深的造詣,而且精通《易》。所以他的文章,奇巧方面,略有欠缺,眼界之高,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現在來說說這篇《前赤壁賦》。文章的結構沒什么新意,很傳統的“揚——抑——揚”的格式,由景而入情,逐級升華,最后達到哲理的高度,這也是唐宋時期常用的行文方式。
文章高明的地方還是在于境界。“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這是極為清幽的環境了,在這樣的環境中,蕩舟于赤壁之下,看見“白露橫江,水光接天”,換了是你,會有什么樣的感慨?“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好個蘇子!飄飄然乘風而起,頓時把什么曹操啦、周郎啦,統統地不放在眼里了。數百年前的那場廝殺,于蘇子眼中、于這江明月、于這崖清風,實在并沒有改變改變什么,仙去了吧,就在這樣的秋夜。
且慢,還有美酒不曾痛飲,還有美人不曾承恩,還有知己不曾暢談,那么緩一緩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乘著酒興,唱一曲古風盎然:“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功名算什么?利祿算什么?世上有佳人,當在絕北方。蒹葭又黃了么?白露又降了么?駕著扁舟去尋求吧,縱然知道城將傾、國將除,城與國,又那里比得上美人一笑呢?
朋友的意境,那就要差得多了。“此非曹孟德之詩乎?”“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一代英豪也湮沒在這明月清風里了,何況你我二人?千百之后,又有誰會想得到,這樣一個夜晚,這樣一只小船,你我兩個在這里做“漁樵問答”?天地靡遠,人生其間仿佛滄海一粟;歲月靡久,百年也不過蜉蝣一度,而今的我們,面對的卻是同古人一樣的悲哀啊。
“不是那樣的。”蘇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讓我們換個角度來看,天地與你我,千年與一瞬,相同而又不同,不過是藏在‘有無’之間的一個變數。況且萬物各有其主,也許我們本來就不是功名利祿的正主,所以有也沒什么好珍惜的,沒有也沒什么好企羨的。而暢快的心境,那是完全取決于你我自身的,既然是這樣,我們還是快活起來吧!”
就象先頭說的,蘇軾精通《易》,而在這篇文章中,與奔放的文字相輝映的,正是蘊涵其中的義理。前面的寫境是畫龍,體現的是不凡的風骨;后面的論理是點睛,凸示出超群的智慧,風骨與智慧結合,蘇子就這樣進入到神仙一般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