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一生中很少有過真正意義上的節日,春節中秋,母親不過是全家人的勤勞而又體貼的“保姆”而已。至于“三八”節,身為農婦的母親更是“身在節中不知節”了。但據父親講,母親也曾經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三八婦女節”。
那還是大集體的年代,母親在生產隊勞動。雖然她個頭不高,身材也比較單薄,但干起活來絲毫不比那些身強力壯的婦女遜色。那時我家生活十分困難,父母上有長年患病的祖父母需要贍養,下有我們五個嗷嗷待哺的兒女。父親是個民辦教師,每月工資沒幾個錢。用母親的話來說,不拼死拼活地干,拿什么養活全家老小啊。每天一開工,母親總是重活累活搶著干,別人干活或是偷偷懶,或者悄悄地做點私活,母親從來不。她不僅勞動積極,思想也好,對集體的事就像對家里的事兒一樣上心。誰家有難事,母親也都有求必應,對隊里的兩個“五保戶”,母親更是經常前去照料。可不知為什么,隊里每年評“先進工作者”、“三八紅旗手”什么的,都沒有母親的份。這些榮譽不是被大隊書記的夫人拿去,就是由隊長老婆“掛冠”,盡管她們在勞動時“嘴勤身子懶”。隊里的婦女們為此都憤憤不平,但母親總是笑笑說:“我只要能掙到工分養家,別的我不稀罕。”話雖這么說,可母親心里一直有個疙瘩。然而糾結歸糾結,母親一上工,還是照樣拼命干,樂于助人。
母親的勤奮善良終于感動了“上蒼”。1976年3月,大隊又一次評選“三八紅旗手”,婦女們個個直言:“這回輪也輪到秀玲(我母親的小名)了,再不評她,說不過去。”婦女主任聽了大伙的意見,感到這次也應該在普通群眾中挑選一個,于是就把母親的名字報了上去。兩天后,婦女主任一本正經地通知我母親:被選上了,后天去公社,戴大紅花。母親蒼老的臉上那幾天一直掛著笑容。父親說,去開會一定要穿件新衣裳。母親的衣服都是補丁打著補丁,沒有一件像樣的服裝。可哪有錢買新衣啊。父親說,把我那輛自行車賣了吧。母親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你學校離家那么遠,沒輛車每天上下班多不方便啊。”父親說:“我以后起點早貪點黑就行了,這是你好不容易獲得的榮譽,得穿件像樣的衣服去領獎才行。”
第二天一早,父親將自行車擦洗干凈后推到鄰居宗鐵匠家。宗鐵匠對我家這輛大半新的自行車心儀已久,幾次和我父親談起想買這車,父親一直沒舍得賣。現在見我父親主動要將自行車賣給他,宗鐵匠高興得不得了,二話沒說,掏出現金就給父親。父親拿了錢回家便拽了母親去供銷社。他倆挑選了一件藍格子春秋衫,還剩十幾塊錢,父親讓母親再買一條褲子,可她堅決不同意:“還要過日子呢,這些錢留著家用吧。”見母親執意不肯,父親沒辦法,只得回家。晚上,我們吵著要母親穿上新衣給我們看,母親就試穿了。父親樂呵呵地說:“你們看你媽穿上好衣服,多年輕多漂亮啊!”母親嗔了一句:“就你嘴貧。”紅艷艷的臉龐卻猶如花兒盛開了一般。
“三八”節那天,母親穿著新衣高高興興地出了門。然而晚上回來時,身上的新衣服卻不見了。父親一再追問,母親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原來,開會時她和一位姑娘坐在一起,談得熟悉了,得知姑娘的父親患了重病,無錢治療,只好躺在家里。母親心善,她把袋中昨天買衣服剩下的錢全部塞給了這個姑娘,看姑娘衣著襤褸,又把自己的新衣脫下來送給她穿。聽了母親的敘說,父親責怪她:“你把錢給她就算了,新衣服怎么也給她呢?”母親認真地說:“人家大閨女穿那么破舊,怎好意思上臺領獎?我一個老婆子穿得差點沒人笑話。”
后來我們長大了,每到“三八婦女節”這天,父親總喜歡給我們講這段往事。而母親在一旁聽著聽著,笑意又流瀉在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從母親的微笑里我們讀到了,那個“三八”節是母親最幸福的一天。而我們善良淳樸、樂于助人的母親,即使沒有穿著新衣服上臺領獎,但她也是我們心中最美的人。